第2节

最多的说周清梧捡了一个大户人家的公子,看脸的人说看衣服那就是非富即贵。现下巴巴藏家里等着别人寻,好讨要报酬,恐怕以后这个小哑巴要攀上高枝,飞黄腾达了。

这传的有鼻子有眼,惹得村里妇人各种羡慕嫉妒,下午还有人偷偷过去想打探虚实的。周清梧都不想理会,平日里都是关着门,出去抓药都锁着门,愣是没人看见她到底救了个什么人。

这一天来回奔波,又是受惊吓又是心惊胆战,周清梧疲惫不堪。而且这一日她都没来得及吃东西,饿的头晕眼花。

打开瓦瓮,里面只有缸底还有一些豆麦。在看着灶间干净得过分的碗盆,周清梧垂下眸子,小心把瓦瓮里的豆麦倒干净,也不过一小捧。

今天没时间出去,野菜都没挖,只能暂且用这个垫垫了。把豆子和大麦泡好,她把桌上一个小布袋拿进厨房,今天抓药时她买了一升米,家里有个重病的人,不能吃那些粗粮,她这才匀了些银子去买了米。

抓了一点米放在瓦罐里煨上,淘米的水舍不得倒掉,周清梧用它拿来煮豆菽饭。豆菽饭这是穷人家最常吃的粮食,并不是好东西,吃多了还会腹胀,大麦煮熟也难以下咽,但是对周清梧来说已经是不错了,至少不会挨饿。

一小碗豆菽饭下肚,那种饥肠辘辘的感觉缓了一点,但体验真不算好。瓦罐里的粥已经开始在咕嘟咕嘟响,那种香味是周清梧好久没尝过的,咽了咽口水她打开瓦罐搅拌了下,再盖紧起身去烧热水。

等着粥好的时间里,周清梧在房里坐下,小心翼翼打量她救的人。不得不说,她长得真的很好看,肌肤白皙得没有一丝瑕疵,睫毛很长,阖着双眼时像个蒲扇一般,就是脸色太过苍白,好看的薄唇也失了血色。

这么年轻好看的人也不知道遭遇了什么,受了这么重的伤,差点就香消玉殒了。周清梧就这么盯着她,心里默默想:等她赶紧醒过来,和她解释自己动了她的银子。她虽是迫不得已,却也觉得煎熬。

自从父母离世后,她一直孤身一人住在这个老宅子里,其实很孤单。村里人认为她不详,除了捉弄她,根本不会和她说话,更别提一起玩耍。

那些人大多只会因为她脆弱而加倍欺侮她,所以她没了笑也逼着自己没了眼泪。可是她只有十五岁,看似坚韧,但夜深人静一个人躺在空荡荡屋里,那种被生活摧残的痛苦都快要将她淹没了。

现下这个人虽然昏迷不醒,可是到底不是她一个人了,她也算有个慰藉了。

粥已经好了,诱人的香味随着那股热意扑面而来,她煮得并不多,刚好装一碗。因为人还昏迷着,她煮得不稠。端着白米粥周清梧忍不住咽了下口水,最后强迫自己把粥放在一旁,把人枕高一些,用勺子一勺一勺小心翼翼喂给她。

也不知道她多久没进食了,米粥喂进她嘴里,过了一会儿她开始无意识蠕动嘴唇自己咽了。

周清梧目不转睛盯着,秉着的呼吸在看到她吞了后,总算顺畅呼了出来,泛黄的小脸上不再是冷硬麻木地绷着,而是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能吃下去简直太好了。

她格外耐心,就这么慢慢的一勺一勺喂着,直到吃了半碗那人再不动嘴了,她才停了下来。

看着剩下的小半碗粥,周清梧有些挣扎,这是给病人吃的,而且花的是别人的钱,别人吃不完她就偷偷吃了,总感觉有些不对。

可是刚刚被粗暴安抚的肚子这会儿嗅到香味又开始躁动,周清梧瞥了眼床上的人,这剩粥也不能再给她吃了,毕竟是病人。犹豫之后她对着床上的人弯了弯腰,回厨坊把剩下的粥吃完了。

刚开始她还能矜持,到后来几乎是狼吞虎咽。大米粥在村子里,除非是特殊情况不然普通人家难得吃到,而周清梧已经很久没吃过这么香的米粥了。

她许久没煮过粥,把握不好量,而受伤了的人吃的太少了,她这才尝了一些,但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安。暗自思忖明日还要少煮一点,这样对方也能吃久一些。

虽然有四五两银子,可是请大夫抓药,再买完参,估摸着也要花去两三两了,这人好了还得回家,也要银子,不能给她挥霍了。

困意不可遏制地袭上来,替人擦了擦身子,自己也洗漱完,周清梧缩在床外边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屋外有人在敲门,周清梧刚穿好衣服,连忙过去开门。

院子外面站着的是刘大婶,她端着一个碗笑着对周清梧招手:“清梧丫头,今日起晚了啊。”

打开门,周清梧右手握拳敲了下胳膊:我太累了。

刘大婶有些心疼,把端着的碗塞进周清梧手中。

“来,这是婶婶做的饼,刚摊好,你尝尝味道。”

碗里放着两张饼,上面还撒了芝麻,周清梧能嗅到饼的焦香味,看起来就很美味。

周清梧脸色微微一僵,随后拒绝了,她快速打着手势:婶婶家人多,不用还给我送,给周大哥他们带去上工吃。

刘大婶当下板着脸:“每次都不要,你这倔丫头。婶婶自然是有多的才给你送来,你周大哥他们都吃了好些呢。你尝尝婶婶的手艺,不许不要,快点!”

周清梧推脱不掉只能接过来,盯着手里的饼,眼睛有些发热。在这村里,厌恶她中伤她的人太多了,可是也有一些人给了她许多善意,一直照顾她的刘大婶,还有看起来粗人一个的葛三叔。

谢谢婶婶。她伸出大拇指,弯曲着点了两下。

刘大婶嗔怪道:“街坊邻里的,谢什么。对了,那个姑娘怎么样了?”

周清梧比划着:还在睡着,昨夜没发烧,还喝了小半碗粥,脸色比之前好看多了。

她指着屋里,眼里有些庆幸。

刘大婶点了点头,想着村里那些流言蜚语,蹙眉道:“那些长舌妇,没事瞎编排,说什么你救了个公子哥,孤男寡女在一处,恐怕以后要……”说到这她住了嘴,又安慰道:“等到那姑娘醒了,那些多嘴多舌的都要闭嘴了,清梧丫头你莫要在意,也不用担心。”

周清梧点了点头,她早就不在意了,这种诛心的话听太多了,她已经习惯了。

刘大婶和她说了会儿话,那边她的丈夫周石山喊她,她这才离开。目送她离开,站在院子门口的周清梧看着手里的饼,低下头轻轻嗅了嗅,把这份情记在心里。

捧着饼周清梧走到床边,脸上那种人前戒备的冷硬之色柔和下来,甚至有些欢喜。其实她现在很开心,十五岁的她满足于得之不易的口粮,却又不能开口像她唯一的伙伴描述,于是眸子转了转,小姑娘把饼放到对方鼻端,轻轻扇了扇。

默默道:只能喝一点白粥肯定要饿的,你要是醒了就可以吃到饼了。

第4章

这时的周清梧显得有些孩子气,至于那个人,当然没被饼香刺激醒。意识到自己的呆傻,周清梧脸有些不自然地僵了僵,默默坐了片刻,然后去厨房把饼放好。

很快周清梧就又守在了昏睡的人身边,她不能说话,没法和她讲话。但她听说听说昏迷的人要经常说说话刺激她,才能醒的更快。

想了想,周清梧把昏睡的人的手轻轻拉过来,在她掌心一笔一划写着。她是会写字的,当年爹娘在世她家境很好,开过蒙的。她家里是做药材生意的,而且彼时也是住在江阴县里的,只是那一切都被一场噩梦全毁了。

思绪突然飘向那最为恐惧的记忆中,周清梧手忍不住抓紧,脸色也苍白起来。等到她回过神又匆忙松开手,她忘记了自己手里还握着那昏睡的人的手。

白皙的手被她用力握着,皮肤已经有些发红,她皮肤太嫩了。周清梧眼里有些愧疚,连忙又小心给她揉着,无声说着对不起。

稳住心神,她继续在她掌心写字:我待会儿要出去找些野菜,还要去背柴火,你要一个人在家了。

写完她又看了眼紧闭双眼的人,再次写道:我会很快回来的。

她本来想去挖药材的,家里最后的钱也用掉了,她不想挪用别人的银子就得自己去挣了。但是又不知道对方会什么时候醒,所以她不敢出去太久,只能先撑着,挖点野菜备一些柴。

给躺着的人喂了水以免渴到她,周清梧拿着背篓和柴刀上山去了。嘎吱一声,门被打开,然后关上,一室光线瞬间掩掉一半。随后是有些飘远的动静,然后一切重回宁静,周清梧离开家了。同时躺在床上的人眉头皱了起来,随后又舒展开,了无痕迹。

担心屋里的人周清梧并没有在外面呆很久,背了一捆干柴,挖了小半筐野菜就起身回家了。

她有意避开村里人走的是村西头的小路,但是回来时还是撞上了村里的两个妇人,周木匠家的婆媳两个。

看到周清梧时沈氏眼里满是兴味,站在周清梧面前道:“小哑巴,不是说你救了大户人家公子哥么?怎么还在这砍柴。你好好守着人家,等到他家里人来了,你可不就享福了么?”

周清梧低着头一言不发,沈氏看她不理睬,有些乏味道:“这哑巴了又不是聋了,和你说话总不搭理人,难怪村里人懒得搭理你。”

沈氏的婆婆王氏横了她一眼,一副避之不及地模样绕过周清梧,低声呵斥沈氏:“你搭理她做什么,也不怕晦气,别平白无故惹了晦气祸害了我儿子。她救了人和我们什么干系,万一死在她家,说不定村子里的都要跟着惹得一身腥。”

她一脸厌恶,边说边拉着沈氏准备离开,周清梧听罢忍不住抬起头沉沉看着她们。她面色饥黄,一双大眼睛因为削瘦显得更大,这般沉郁着一声不吭地看着她们,目光冰凉,阴郁而冷漠,着实有些渗人。

再加上村里传闻周清梧是天煞孤星,与她亲近的人都没好下场,更是让人后背发凉,这对婆媳想到这走的越发快了。

周清梧心情又开始低沉了下去,她一直告诉自己她不在意了,因此也很少再因为他们或无意或有意的话语难受。但是她不明白,如果说自己让她们厌恶是因为不详,那么那个无辜遭殃的重伤之人又怎么招惹她们了呢?怎么可以随口就说出那样的字眼?

生命只有一次,他们惜命,痛恨自己无可厚非,可别人的命又怎么能放在他们口中被践踏。

只是生活从不会只让你跌一跤,很快周清梧因为周家婆媳而沉郁的心情再一次被低落。

眼看快要到家时村里的一群孩子们看见了周清梧都了围了上来。

小孩子的善恶来的浅薄,随心所欲。他们心思单纯天真,也最善于模仿和发挥,因此从大人口中听到的对这个哑巴的评价,他们深信不疑,并且把那份恶意更一步加深扩大。平日里周清梧没少被欺负。

“嘿,小哑巴又去砍柴啦。背篓里装的什么,是不是挖到好东西啦。”一群八九岁的孩子围了上来,拦住了周清梧。

这种事已经司空见惯了,往日里周清梧都会避着,今日急着回去,而且也没有什么好东西,所以便没想着会有什么事。

周清梧墨色眸子里滑过一丝暗沉,只是捏着背篓,一只手摆了摆。

那些孩子可不信,一拥而上,一个个头较高的直接把周清梧手上背篓拉了过去,里面的野菜撒了一地。其他几个孩子哄抢着翻找,发现都是一些寻常的野菜不由有些失望。

把东西随手丢在地上后,为首的男孩有些不满:“还以为挖到好东西了,就这么点烂野菜。哑巴,你能留在村子里,可是多亏了我爹,没有好药材,给我一块糖那我就放过你。”

周清梧脸色微微一白,闷闷摇头,摊了摊手示意她没有糖。一小块饴糖可是要一文钱的,这种东西对周清梧来说,根本就是奢侈。

“没糖?那拿钱给我买。”这个男孩名叫周平是村长的老来子,平日里最是娇纵,也是最喜欢欺负周清梧的人。

周清梧眼里有些苍凉,十几岁的她此刻眼里黑暗的没有一丝光亮。不会求饶,不能开口,只能用无声去抵抗,她实在没钱。

可是这群孩子哪里肯罢休,非要搜身。十五岁的周清梧因为长期食不果腹,比起周平那胖乎乎的身材又瘦又小,又是个姑娘家,哪里有还手之力。

背上的柴火被拉扯散开,两个孩子把她按在地上,周平伸手在她口袋被搜了个遍,终于摸到了葛三叔没要的两文钱。

周平拿在在手里抛了拋,露出一丝笑意又装作不满道:“才两文钱,也就够买两块糖,今天便宜你了。”

一群孩子哄笑着跑远,周清梧喘着气,随后慢慢坐起身。许久后她伸手擦了擦眼角,站起身,拍干净身上的灰尘,把踢到一边的背篓拿起来,收拾好沾了灰土的野菜,又默默把干柴捆好。

她从头到尾都没哭,但是眼角的一抹暗红足以昭示她的心情。左边脸颊有些肿胀发痛,她轻轻摸了摸,大概是混乱中被哪个人胳膊肘顶了。

吐出一口浊气,周清梧默默回去了,不是不怨不是不恨,但是她不会说话,被他们欺负后连控诉都不能。更何况,这种欺侮在大人眼里也不过是纵容,一个扫把星而已,欺负了又怎么样。周平是村长的儿子,村长媳妇生性泼辣,招惹她只会让她的日子更加艰难。

回到家周清梧看了看床上的人,还没醒呢。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失落,她把野菜放好,准备把屋里打扫一遍。

这座老宅子光线很好,初秋的阳光暖意十足,透过窗户落入屋里,映照着那个瘦小忙碌的身影。

躺在床上的孟初晞微微动了下,一双眉紧蹙着,片刻后睫毛颤了起来,她在努力想要掀开沉重的眼皮。

可是眼皮像灌了铁铅一般,沉重的难以撼动。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缕光线刺进眼睛,让她难受得皱起了脸。身体很痛,没有一处舒服的,光线又太过晃眼,这一切都让孟初晞觉得不对,所以即使很难受,她也在努力挣扎着。

掀开的眼帘渐渐让光一点点落入眼底,那种刺眼缓和之后,她才朦朦胧胧看到一些画面。很模糊,就像冬天胡了水汽的玻璃,隐隐约约,随着水汽褪去,粗略的轮廓逐渐显露,她似乎看到一个人。

对方有些瘦弱,背影在她视线中晃动着。孟初晞努力眨了眨眼,这次她看清了,是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女孩子,只是……她不可置信闭了眼再次睁开,的确是很奇怪的衣服,绝不是她熟悉的打扮反而像……拍戏的群演?

她顾不得有些晕眩的脑袋,目光迅速从那个背影移开,屋里简陋却满是古朴气息的家具,身下躺着的木床,以及这身上盖着的被子,无一不告诉她,这不属于那个大都市!

孟初晞茫然中流露出一股慌乱,她稳住急乱的心跳,牢牢盯着那个似乎在收拾房间的人,努力扯着干涩到发痛的嗓子想要说话。

只是还没发出音节,背着她的人转过了头。于是周清梧目光猝然对上了一双隐着焦急不安的眸子,她醒了!

这双眼睛足以媲美主人的容颜,眸色并不深,在透进来的阳光下像琥珀一般,此刻正牢牢盯着自己。而那好看的脸因为这双睁开了的眼,瞬间变得鲜活起来。

周清梧神色没多大变化,但是眼里惊喜之色闪过,手中的抹布都没握紧掉在了地上。

回过神的小姑娘木然的脸轻轻抽动了下,僵着身子把抹布捡起来,就这么和孟初晞大眼瞪小眼。

周清梧不止一次盼望着孟初晞醒,可是她真醒了,并不怎么和人交流的周清梧却不知如何应对,甚至对这个人也起了戒备。

僵持了片刻,周清梧这才试探着去看孟初晞,打了个手势:你醒了。

孟初晞本来就混乱,当下更是愣住了,哑着嗓子道:“你不会说话?”

周清梧手势瞬间凝固下来,随后木然点了点头,眼里的自卑和懊恼滑过,她忘记了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她比划的意思。

孟初晞看她突然停下,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当下连忙歉疚道:“对不起。”

周清梧诧异地抬起头,自从她失声后,身边的人大多用哑巴替代了她的名字,从不会有人在意她的想法,更别说会因为这么一句话给她道歉。

周清梧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半晌后摇了摇头,示意没关系。

孟初晞虽然脑袋还是很痛,但是思路却很清晰,她的记忆停留在自己在博物馆看那幅画的时候,依稀记得当时天旋地转,就失去了意识。

孟初晞不傻,即使很荒谬,她也明白不可能是自己昏迷后被送进了哪个拍摄剧组,无缘无故的,也不至于是谁安排的恶作剧,但这种清醒更让她心慌。

可是面对一个不会说话的小女孩,她不能把这种情绪宣泄给对方,抬眸看小姑娘有些紧张地盯着自己,孟初晞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可是刚一动,右腰一阵剧烈的疼痛让她立刻冒出一层冷汗,额头也在抽痛。

她闭着眼睛努力不让自己表情太过痛苦,但是一直盯着她的周清梧却看得清楚。

她犹豫了下,还是快步走上前,伸手压住了孟初晞的肩膀,在她睁开眼时指了指她的额头,还有她的腰,蹙眉摆了摆手。

孟初晞伸手有些怔愣地摸了摸脑袋,指尖粗糙的触感,应该是纱布。随后她掀开被子,果不其然自己身上穿着的正是所谓的古人的中衣,而发痛的地方也缠了纱布。心一瞬间跌入冰窟,她这是穿越了!

第5章

看她这茫然后又不可置信的表情,周清梧伸手思忖了下,伸手比划着,怕孟初晞不理解她比划的很慢。

孟初晞稳住心神认真看着,试探道:“你的意思是我受伤了,你把我捡回来的?”她并不完全懂,但是大概能猜到一些。

周清梧点头,随后她双手合什放在耳边,闭着眼睛,又比了两根手指。

“我睡了两天了?”

周清梧点头,同时食指和中指搭在一起点了一下:是。

孟初晞这次看懂了,对手语她其实很熟悉,上大学时曾经去聋哑学校做志愿者所以专门学过。但是这不是现代社会,这个小姑娘比划的有些还是不一样。

面前的小姑娘没多少表情,那双眼睛在没有情绪表露时显得有些沉闷阴郁,这实在和她的年纪不相符。只是再看她的穿着和脸色,孟初晞心里大概了解一些。

能感觉到她有些警惕不安,孟初晞忍着不适,温声道:“谢谢你救了我,只是能否问一下现下是什么时候?”说完她又有些犹豫地加了一句:“我的意思是国号和年号。”

周清梧闻言有些吃惊,她指了指孟初晞,又点了下自己的脑袋:你不记得了么?

孟初晞摇头,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不是不记得,是根本不知道。

周清梧看她眉眼低垂,那双好看的眸子里满是无奈,显得有些寂寥,顿时心里也有些不好受。

她安静站在原地,半晌她慢吞吞走到孟初晞面前。她发现孟初晞能看懂一些她的手势,就试探比划道:你伤了脑袋,等你好了,也许就记起来了。

比划完她睁着那双大眼睛默默看着孟初晞。孟初晞发现她认真盯着自己看时,那双眼里隐约有光华,其实小姑娘有双漂亮的眼睛。孟初晞微微一笑:“谢谢你。”

周清梧第二次听到她道谢了,看着她脸上她朝自己露出的笑容,周清梧微微低下头,然后对着孟初晞伸出手。孟初晞有些疑惑,但还是同样伸出手。

小姑娘手指蜷缩了下,又把手在衣服上使劲擦了擦,这才试探着看着孟初晞,小心翼翼把手指落在那莹白的掌心,一笔一划写着,写完后又立刻缩了回来,眼神都有些躲闪。

孟初晞本来很急切知道方才的答案,可是这个小孩的动作神态,却像一把刀子直直戳进她心口,为什么要谨小慎微到这地步。

嗓音有些哑,孟初晞勉强笑道:“我还没认全,大什么呢?麻烦你再给我写一遍。”

没从孟初晞脸上看出嫌弃,对方手还是伸在床沿,让她再写一遍,而且她果然能识字。这些认知让周清梧脸上总算有了其他表情,她格外认真把第二个字一笔一划写了一遍。随后又补上了年号。

孟初晞其实已经知道了,但是看到了小姑娘的反应,她才让她再重复一遍。大衍国元熙年,印象中乃是中兴之时,至少不会生活在烽火四起的年代,也是值得庆幸的了。

知道了这事,眼下她该关心救了她的小恩人。

这次孟初晞就盯着小姑娘的手,对方手指细得只有指骨,并不像小孩一样细嫩柔软,反而有些粗糙,在她手指上还有几道划痕,有些是干裂的口子,另一些看样子是才弄上去的,都能看到血丝了。

等到她写完后,孟初晞手指收起,拂了下她的伤口,“疼么?”

周清梧仿若受惊的小兔子立刻缩回了手,脸上表情瞬间生动了,有些怯怯地看着孟初晞,随后耳朵都红了,嗫嚅着唇,快速摇头。

总算有个小孩模样了,孟初晞眼里漾出一股柔和,不想她局促,又把话题转了回去:“现下是大衍,对吗?”

周清梧松了口气,点了点头。

消化完这个事实后,她转而打量这个救了她的小姑娘。小姑娘很瘦,脸颊上没有什么肉,皮肤也是蜡黄的,看脸色就知道有些营养不良。

她眼睛很大,眸子仿佛盈了一汪水,最开始显得有些死寂,但是有了情绪后,看上去澄澈干净,只是这双大眼睛显得她越发瘦了。仔细看小姑娘五官生得很标志,如果能长点肉,肯定是个眉清目秀的漂亮孩子。

只是那削瘦的脸颊上有一块刺眼的淤青,之前孟初晞被现实冲击得有些混乱没发觉,现在却是看得清楚,不由皱了皱眉,这是怎么弄的?手上都是细小划痕,脸上也伤了。

而且她醒来后就没听到其他人的声音,是家里大人不在家,还是只有她一个人?看着她那失了少年人天真烂漫反而有些沉郁的脸,孟初晞直觉告诉她,小姑娘境遇糟糕透了。

周清梧看她目不转睛盯着自己,有些许不自在:怎么了?

孟初晞头还在隐约作痛,她忍耐下来,温声道:“你的脸上怎么弄得,痛吗?”

周清梧可以清楚看到她琥珀色眸子里的关切,甚至眉头微蹙间也能感觉到她的真诚,和方才询问她手指上的伤口一般。

想到之前的事,又看着那不作假的关心疼惜,周清梧心口蓦得一酸。那种委屈无人察问时,收敛得很好,她也从不会表露,可被这算得上陌生人的孟初晞一引,差点就涌了出来。

不过她很快压下去了,低下头摸了摸伤处,摇了摇头。

可是一边一直看着她的孟初晞清晰看见那有些木然的脸微微抽动了一下,是一种明显的痛苦导致的肌肉不受控制,那双眼睛里也有酸楚涌出来,但很快就被它的主人掩盖。

这个孩子,隐忍得可怕。但是孟初晞眼下却是只有绵密的心疼,看这情况肯定是遇到了不好的事,应该不是自己碰伤的。

只是周清梧不想让一个病人替她操心,想到对方似乎忘了许多东西,她又安静比划:你的名字,住在哪里,家里有什么人?你记得吗?

这是周清梧最担心的,如果她什么都不记得,该如何回家呢?

孟初晞看得一知半解,还是周清梧连比带写总算是实现了两个人的交流。

孟初晞看着小姑娘干净的眸子,眸光略微挪开,她该怎么说呢?这显然不是自己的身体,所以这原主人的名字,家住哪里,有什么亲人,她一点也不知道。

她并不想骗这个小女孩,但是这种荒诞的事又怎么说的清楚。无奈之下隐下眼里的愧疚,孟初晞摇头道:“只记得我的名字,好像是孟初晞,其他的都不记得了。”

她现下也很乱,身上的疼痛连绵不绝,莫名其妙到了一个不知名时代的女人身上,这种境况,孟初晞再如何冷静,也很难接受。

她忍不住闭上了眼,面上也露出一丝痛苦之意,脸色看起来很难看。

周清梧只是习惯了藏着自己的表情,久而久之就看起来十分呆板僵硬,可是她对那些情绪比谁都敏感,这个人很痛苦,周清梧清晰感知到了。

犹豫片刻,发觉孟初晞并不嫌弃她,周清梧伸手在孟初晞掌心慢慢写着:你身体还很虚弱,不要乱想,先安心养伤,也许只是摔了头才不记得,我会给你请大夫治好你。

孟初晞一直认真看着,这有些字是繁体字,但对于一直在临摹碑文的孟初晞而言并不复杂,她都能认得。她勉强露出一丝笑:“谢谢你。”

周清梧摆摆手,随后她伸手指了指孟初晞,在她掌心写下一个初字,又看着孟初晞。

孟初晞会意开口道:“是这个晞字。”她在周清梧掌心写了一个晞字,“你呢,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周清梧抿了下唇,随后同样伸手在孟初晞掌心落下三个字。

“周,清,梧。”孟初晞念出声,随后笑着道:“清梧鸣凤,如兰斯馨,很好听的名字。”

这是周清梧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解读她的名字,她自小便读了许多书,能听得懂孟初晞说的这句话。这意思太好了,比当初她爹告诉她的还要美。

她怔然片刻,脸上有些薄红,连忙比划:你的名字也很美。

原上草,露初晞,这是她知道孟初晞名字时想到的一句词,只是后面的不大好,她又赶紧打断,但是初晞二字是很美的。

孟初晞又说了一句“谢谢。”她有些累了,伤口处的痛意实在折磨人,也不知道这个身体遭遇了什么,又是什么身份,这一切的未知都让孟初晞有些不安。

这是周清梧第四次听到她道谢了,这两个字她太久没听到了,人与人之间的礼仪尊重,在她身上悉数被剥夺,以至于她听见了总会有些惶恐。

但是这个好看的人,脸色柔和,笑意浅浅,说出这两个字时,说不出的温暖真挚,又让周清梧感觉到一丝欢喜。

她本来想让孟初晞看看她之前穿着的衣服还有那个钱袋,也许能想起些什么。但是小姑娘异常体贴,看出来孟初晞一直在忍着不适,想着也不急于一时,便没提,想着等她休息一会儿。

孟初晞醒了,她也顾不得打扫房子,赶紧去给她煮粥。这么久没好好吃过东西,肯定饿坏了。

她比划着:你不要乱动,好好休息,我给你煮粥。

看着小姑娘一个人走出房间,孟初晞又蹙起了眉。从这里的布置看,这个叫周清梧的小姑娘家境应该很一般,甚至是贫寒。那一身衣裳都是打了补丁的,而且被子也很旧了。

虽然不是很熟悉这个朝代,但是有一点孟初晞很清楚,在古时候,穷苦人家可是不可能有米粥喝的。家境再好些,能吃上白米饭也是偶尔才有的,这小姑娘给她熬粥?

周清梧脸上依旧是没什么表情,可是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开心,救了的人醒了,不但生的漂亮,看着又温柔又善良,声音也特别好听。原本低落的心情高扬起来,苦闷酸涩全部烟消云散。

她早上也没吃,家里现下除了给孟初晞熬粥的米,已经一点粮食都没有了。把野菜洗干净,准备煮点野菜汤果腹,又如同昨日那般把粥用瓦罐煮着。

木炭都是周清梧上山砍得枯木烧好的,存了不少有富余的。灶膛内的火苗在松针上跳跃,逐渐盈满整个灶,周清梧做着重复了千百遍的事,却是第一次有一种类似于幸福的感觉,因为有人在等着她。

把酒话桑麻

  • 作者:时微月上
  • 分类:言情小说
  • 豆瓣:8.9分

金泉阅读网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分享站点所提供的公开引用资源,未提供资源上传、存储服务。